提姆波頓x尼可拉斯凱吉《超人復活》悲慘史：誰能還給這部 90 年代悲慘電影計畫一個公道？

【文／龍貓大王通信】1989年，導演提姆波頓(Tim Burton)執導的《蝙蝠俠》大放異彩，它是超英雄電影類型第二次文藝復興，那是自1978年《超人》之後，這個被市場認為不賺錢的電影類型，再一次獲得觀眾與影評的全面支持。《超人》在 1978 年也有這樣劃時代的成功， 1980 年的《超人2》反應也還不錯……不過後來就不太妙了，第四集製作權甚至落到了坎農影業（Cannon Films）手上。華納影業當然並非對超人沒有信心，只是找不到好手拍一部好《超人》電影……2 年後，波頓讓蝙蝠俠成為世上最受歡迎的英雄，那麼，讓提姆波頓來拍《超人》電影，似乎是個不用思考的好選擇？

這是超人電影史上永遠失落的一個環節：提姆波頓曾經籌備多年的《超人復活》電影，由尼可拉斯凱吉(Nicolas Cage)主演，改編自超人起死回生的經典漫畫故事，最終卻石沉大海。如今，最新電影《閃電俠》即將上映，但我們卻知道電影裡出現的氪星人並不是凱艾爾，而亨利卡維爾也已經不再回鍋飾演超人……在我們不知道還要再等幾年才能看到氪星之子的大電影情況下，讓我們一起來回顧，這部我們永遠看不到的《超人復活》電影。

主導《超人復活》電影的，是《蝙蝠俠》的其中一位監製喬恩彼得斯。很難說彼得斯對超人有多少熱情，但能確定的是，彼得斯知道超人仍然能榨出更多商業利潤，而凱艾爾只是被交給了錯誤的人而已。在彼得斯買下了《超人》製作權後，他非常聰明地找來了真正懂漫畫的傢伙，來處理《超人復活》的劇本，也就是好萊塢一等宅王、對漫畫改編超英雄電影非常熟悉的凱文史密斯。

菜鳥編劇來了

如今我們已經很熟悉凱文史密斯的履歷，他是《瘋狂店員》系列的導演、他是熱門播客主持人、他是好萊塢流行文化專家……但在他於 90 年代成名當時，史密斯還是一位初生之犢不畏虎的菜鳥編劇。當彼得斯找上他撰寫《超人復活》劇本，史密斯情感上覺得自己完全可以勝任這份工作……因為彼得斯手上的《超人復活》劇本實在太爛了。史密斯取笑劇本裡竟然有克拉克肯特去見心理醫師的橋段，讓醫師分析「我是超人」的自我定位問題。對史密斯而言這太荒謬了，因為在漫畫裡，超人是力量與心智都遠勝過常人的「超」人……他怎麼會去看人類心理醫生？

史密斯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因為他是忠誠的《超人》迷……或說是所有漫畫的粉絲，史密斯就是一位超級宅，他深知只有自己才能在這個看不起漫畫的好萊塢圈子裡，寫好一部關於他偶像的劇本。問題是，他的新老闆，也就是監製彼得斯仍然有自己的意見：他要求史密斯的劇本裡，不能讓超人飛行、不能讓超人穿上大家熟悉的紅藍戰袍、還有他必須與一隻巨大蜘蛛作戰。這三個要求簡直匪夷所思……你有見過不會飛的超人嗎？儘管過去 50 年代的《超人冒險》影集裡，超人確實不會飛……但那是囿於當年特效的限制，而在漫畫裡，超人很快就能像鳥一樣飛了……「那是鳥嗎？還是噴射機？」彼得斯是沒聽過這句形容超人的名言嗎？

徹底打掉重練超人形象

儘管彼得斯事後否認有前兩個離譜要求，但看來他很堅持第三點：因為彼得斯相信蜘蛛是自然界最恐怖的殺手，而當小蜘蛛變得十分巨大，它會是連超人也頭痛的麻煩敵人。這是很奇怪的設定，漫畫裡我們並沒有見過超人打過什麼外星蜘蛛，但菜鳥史密斯從善如流，寫好了他的《超人復活》劇本。

這個小故事呈現了《超人復活》的失敗主因：人人都有意見，而且每個人的意見天南地北，而每個人都想找漏洞藉機發揮自己的意見。彼得斯不只是監製，在他還沒確認提姆波頓執導之前，他就是本片的導演，而站在漫畫宅角度編劇的史密斯，只是他的員工而已。而彼得斯自認獨一無二、能為超人傳統帶來革命影響的創意，放在一個鐵粉死宅的忠實劇本裡，自然會變成連阿宅與普通觀眾都看不懂的奇怪縫合怪物……但這團混亂還沒完，還要加進其他的亂源……但在那之前，這些彼得斯的奇思狂想，已經很快地被他指定的設計師，開始設計概念草稿與製作相關道具——而這些工時都是要花錢的，《超人復活》還沒有真的復活，已經開始消耗預算。

例如這隻外星大蜘蛛，是黑寡婦蜘蛛、狼蛛、螯蝦、小螃蟹等節肢動物的奇異混合體，其中還混合了《異形》工業美術設計大師H.R.吉格爾(H.R.Giger)的那種陰柔混合金屬風的詭異氣質——事實上，這隻大蜘蛛生出的小蜘蛛，基本上就像《異形》裡的抱臉蟲。設計人員畫得很開心，甚至脫離了《超人》作品的思維（因為彼得斯下令&鼓勵他們），但他們卻不知道，這些概念圖要製作成真實的電影畫面，需要多大的成本。事實是應該要管控這些風險的人，是一直熱情敲邊鼓的監製彼得斯，但他卻是這群人裡最樂在其中的一位。

究竟《超人復活》是什麼故事？

《超人復活》的緣由來自於漫畫《超人之死》，而《超人之死》的誕生有點類似於《超人復活》的誕生過程。1993 年，《超人》漫畫銷量大幅減少，DC 決定想些爆炸性劇情來刺激銷售，而他們決定幹掉這個敗將。一名來路不明的怪物「毀滅日」降臨了大都會市，牠與超人勢均力敵，牠毫無動機攻擊人類，只想毀滅一切。而形單影隻的超人獨自與毀滅日作戰，最終力竭而亡。而《超人復活》，就是講述超人死後，又再度復活的故事。

史密斯可以說實現了每位超人迷的夢想，他盡其可能地放入《超人之死》的劇情，然後在後半段放進《超人復活》的故事，因此，他放進了漫畫裡超人死後出現的幾位新超人、也放進了蝙蝠俠等等英雄……劇本幾乎變成了一位狂宅的幻想世界。

提姆波頓進場

但是波頓沒有史密斯那樣的熱情，這位從小喜愛畫畫的導演，喜歡的不是漫畫書，而是他腦中許多對黑暗與怪物的想像，繪畫只是一個具現化的形式而已。更何況，他對超人一點興趣都沒有——提姆波頓甚至覺得超人很無趣，覺得他是個純粹的漫畫角色，在漫畫這樣平面的文本形式上看起來可能很有趣，但是，如果要找一個真人來飾演超人，那就會突顯出超人這個角色的無趣之處。超人是萬能的英雄，他會有什麼痛苦與挫敗可言？對拍出《剪刀手愛德華》與《陰間大法師》這些「怪胎」電影的波頓而言，超人太呆板了——但這相反也代表著，波頓可以讓他變得有趣。

但是在我們討論波頓如何以他顛覆性的眼光去顛覆超人之前，首先要注意的是，提姆波頓對自己的風格十分有信心，甚至可以這樣說，他無法在遭受干預的狀況下好好發揮自己的遠見。他在執導《蝙蝠俠》時，其實就受到了華納影業與監製彼得斯的雙重夾擊，這讓他對執導蝙蝠俠電影曾經一度失去興趣。但是，1989 年之前沒有太多像樣的《蝙蝠俠》電影，波頓是在一個相對安全的狀態下去開發一部全新的、沒人拍過的《蝙蝠俠》。可是在 90 年代，超人電影已經被市場視為票房毒藥，這讓提姆波頓的責任更加重大……也代表他會受到更多來自創意面以外的壓力。

尼可拉斯凱吉降臨

從「不准超人穿紅披風」就看得出來，個性浮誇的彼得斯想要找尋一個全新的可能性，讓超人電影真正起死回生。而他選擇了不是那種「正統派帥哥」、甚至連下巴都不是象徵堅毅的方形下巴（也不是分裂下巴）、而且對超人有很多很多自己想法的尼可拉斯凱吉。而在這點上，波頓反倒同意彼得斯的看法，因為他深切地感受到凱吉跟他一樣……都是「怪胎」。在超人這個角色上，他們的相似點更多：他們都不同意超人只是一個「超於人類」的人，而凱艾爾應該先是一個來自毀滅外星球的外星人……為什麼他要待在地球這個異鄉？他對非氪星族類的地球人是怎麼想的？

對凱吉而言，能夠飾演超人，對這位願意花費重金購入超人初版漫畫的鐵血粉絲而言，當然也是夢想成真。但比起粉絲熱情，更重要的是凱吉是一位厲害的演員，他已經在諸多大師作品裡，靈活地在一幕戲裡轉換截然不同的情緒。這種多樣性正是提姆波頓喜愛的特徵——正如他會選擇多變喜劇演員米高基頓飾演布魯斯韋恩、或者長期與強尼戴普合作一樣。波頓不關心超人是否會飛的問題，他關心的是當攝影機對準超人，超人必須在沒有視覺特效輔助之下，讓觀眾感受到這個角色的威嚴與內心狀態。

混亂的製作過程

現在，華納影業正式為這個計畫撐腰、彼得斯監製、提姆波頓執導、凱吉將成為超人，而史密斯的劇本也被交到波頓團隊手上開始修改，先前大量的設計草稿一部份被作廢、一部份成為波頓團隊的修改基礎……《超人復活》正式要動起來了。而這個超人，也迅速地變得與過去大不相同。

凱吉試裝

超人沒有幫手，但他有氪星飛船上的諸多氪星高科技裝備，這些人工智慧與機器助手，會依照不同需求而變化形體，而開始復活已死的凱艾爾（這概念被《超人：鋼鐵英雄》大幅借用）；這些機械不只是硬梆梆的機械，《超人復活》裡的氪星科技是有機的、類似活體的機械技術，這讓超人的「復活裝」，看起來就像 H.R.吉格爾設計的異形外型，閃耀著像是油墨一般的彩虹光澤，以及光滑的金屬質感；而超人死亡的這件事本身也被賦予了更多宗教意義，治療他的機械平台看起來就像十字架——就如同耶穌復活的故事一般；這部電影甚至想讓超人的斗篷也活起來……就像血滴子一樣能被擲出並取人性命……你是否想到了《奇異博士》？

《超人復活》的種種概念草稿

再說一次，所有人都有意見，現在彼得斯有意見、波頓有意見、而凱吉當然有很多意見，這些意見的本質是相通的，他們都想做出一個全新的超人，而且是更符合 90 年代當下風格、而且削除過去陳舊傳統的超人。但是，這些意見太混亂又互相衝突，而沒有一個人能一鎚定音，統整出一個大家都要遵守的綱領。當然，很多意見聽聽就好，好意見自然會被留下，可是，更多幕後的工作人員，卻因為這些意見造成的混亂，而付出更多不必要的心力——他們努力花時間克服技術限制所做出的成品，可能一夕間就被棄之不用。

自爆的結局

最終《超人復活》變成了一套耀眼奇妙的銀河史詩：超人被毀滅日擊倒而死，但氪星科技復活了他，穿著復活甲的凱艾爾重生了，現在他穿著全黑的超人裝（這概念在漫畫與查克史奈德的《正義聯盟》裡都看得到），對抗死對頭「魔神腦」（Brainiac）。而魔神腦事實上是一顆大頭，牠的身軀其實只是八隻腳（呼應了彼得斯的蜘蛛迷戀），牠平常披著華麗的長袍，但掀開長袍只會看到長到噁心的細肢。而復活的超人必須對付大量魔神腦的手下，牠們都是奇形怪狀的外星人，最終，凱艾爾要在水晶地洞裡，與巨大蜘蛛狠狠地打一架（可能是魔神腦或是牠的寵物）。

提姆波頓為魔神腦繪製的草稿

這還不是故事的全部：克拉克還要與露薏絲連恩的感情更進一步（這種感情上的焦慮可以在《超人再起》裡看到）；他還要提防萊克斯路瑟的詭計……提姆波頓曾認為凱文史貝西(Kevin Spacey)會是路瑟的完美人選，而史貝西在《超人再起》裡真的飾演了路瑟；路瑟還派來了一大群忍者，而超人必須對抗這些來自日本的千年戰鬥專家……

但是，這個計畫紙上談兵的時間比實際拍攝的時間長太多了，它花了幾乎一年在籌備復活衣、太空船或凱吉髮型這些細節，而這些細節背後都經歷大量電影公司、道具人員與導演的激烈討論。而在這種耗日費時的過程裡，提姆波頓幾乎是崩潰了。

波頓打造的魔神腦模型

「這種狀況糟糕透了，你覺得自己在做某件事，其實什麼都沒作，最後才意識到這是一團垃圾，因為你參加了所有會議，但就像在真空裡工作。你做了一件事，讓事情有了進展，然後下一件事卻又變成了絆腳石。如果你做成了某件事，感覺就會很好，可是不但你沒有把事做好，而且越做越困難……越做越拖延，這就變成一場災難。因為我真心想做好（《超人復活》），而不是去開什麼狗屁會議。拍電影的一部分樂趣在於『做』，而我花了一整年在『不做』上。」

提姆波頓困在《超人復活》的過程中，自己創作了一本繪本童話書《牡蠣男孩憂鬱之死》，他幾乎將這部電影的壓力，以另一種方式發洩在這本小創作裡。《牡蠣男孩憂鬱之死》裡也有波頓自己虛構的超英雄角色，那是個全身雪白的傢伙，叫做「汙漬小子」，他有披風、頭上有三根毛……而他的胸口畫著一個髒髒的 S ……

「在所有的超級英雄裡，他是有史以來最奇怪的那個……比起超人和蝙蝠俠，我想他是不值一提的……他不能飛過高樓大廈、或是從高速火車跳下，他唯一的天賦，就是留下一片噁心的污漬。」

《超人復活》大概也只留下了一些污漬，華納影業最終冷凍了它，但是大量設計師當時所製作的素材、凱吉試裝的照片與影片，在網際網路開始流行之後，在網路上散播開來。很多人都知道這個悲哀的故事，但不知道它的來龍去脈，反過來將《超人復活》當作是一個與時代脫節的笑點，嘲笑凱吉的長髮（但90年代漫畫裡超人的髮型長度更長）、嘲笑凱吉半開眼睛的醜臉（但這只是一張剛好拍到他半開眼睛的照片）。

凱吉離開了這個計畫，並且不想再碰觸這塊令他傷心的回憶。波頓也正式離開了超英雄的電影世界……華納幾年後又製作了新的超人電影……一切似乎船過水無痕。但是，誰能還給《超人復活》一個公道呢？它的大量設計被引用在未來的超人作品裡，但它卻被無情地遺忘與嘲諷，也許，比起死亡，這才是超人身上發生過最大的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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