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家》佛里曼：確信美國總統會支持台灣的日子，已一去不復返

11月5日，「2025第23屆遠見高峰會」舉辦第一天議程。美國《紐約時報》專欄作家，也是全球知名趨勢專家佛里曼，特別以視訊演講方式參與。以「川普時代下的不確定世界」為主題的他，對於美國總統川普就任至今，如何形塑新美國、新世界秩序，以及中美關係發展下對台灣的建議等焦點議題，有何獨到觀點？

美國《紐約時報》專欄作家、普立茲新聞獎得主湯馬斯‧佛里曼（Thomas Friedman）觀察，就重塑美國而言，在川普第一任任期中，身邊還有一些起緩衝作用的人；但在第二任期裡，他身邊圍繞的則是那些放大他聲音與意志的人。結果，許多傳統的制衡機制因此不再發揮作用。

他也直言，川普在行使總統權力上已大幅突破常規。最明顯的例子是他隨心所欲徵收關稅，尤其是對中國，而這項權力本週將在最高法院受到挑戰。

「對此，我的看法其實相當矛盾。」佛里曼解釋，有些事情即使是川普相信的，也仍然是事實。他認為，其中一個事實是：中國即使面對房地產崩盤與國內消費低迷，仍要加倍、甚至三倍擴大出口導向型工廠投資的情況下，美國確實需要一項非常嚴肅的對中關稅政策，「中國現在已經製造了世界上大約1／3的產品，而我認為這難以持續。我認為這對中國、對美國，或是對全世界來說都不健康。」

也因此，佛里曼支持川普總統在第一任期內所做的事情，且原則上也支持他在第二任期內提高關稅，「但我完全不贊同他處理這件事的方式。」

處理中國問題的四個層次

佛里曼認為，處理中國問題的最佳方式是採用一個全面的策略。這套策略將包含幾個層次：首先，要安靜，甚至祕密地進行。你不應該讓中國領導階層感到難堪，不能某天早上醒來，突然提出要徵收145％的關稅，然後隔天又降下來。

其次，如果你打算對中國徵收關稅，最好了解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擁有什麼樣的籌碼來反擊你。「我認為川普發起這場關稅戰時，並不了解稀土或磁鐵，以及中國對這兩個產業的完全主導地位，以及她（中國）如果願意，有能力完全關閉世界各地的精密製造業，尤其是在整個美國。因此，我認為這是他們另一項失敗。」

第三，如果你要與中國這個世界第二大經濟體、擁有13億人口的國家打交道，你需要盟友、需要集體行動。但他認為，川普卻沒有去爭取盟友，而同時對所有盟友和中國都徵收了關稅，「我認為這在很大程度上削弱了他的籌碼。」

最後，你需要一個國內策略。「雖然我相信短期關稅、有時限的關稅，能讓自己國內產業有時間去成長並提升競爭力，以對抗像中國這樣的國家。」他直言，要做到這一點，應該要投資於研究、教育、吸引世界上技術最熟練的員工，但川普基本上無視這三點：他大幅削減了美國大學的研究經費。他基本上告訴世界上最聰明的人，特別是中國學生：「離開我們的地盤，這裡不歡迎你們！」而且，還大幅提高了公司想要透過 H─1B 簽證，引進高技術人才到美國的成本。

「所以我認為，這只是一個雜亂無章的策略。」佛里曼認為，當今世界，沒有任何關係比美中關係更重要，「如果沒有美中關係，你無法解釋自1970年代末以來，世界所見證的大國之間的相對和平與繁榮。它就是一切的核心。」

因此，如果他是在北京或華盛頓掌權的人，會盡一切努力促成美、中兩國元首每週通話一次，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每六個月才見面兩個小時。

當自由貿易消失中，世界還是平的嗎？

只不過，當關稅政策恐導致自由貿易正消失中，世界還是平的嗎？

「人們經常問我：佛里曼先生，世界還是平的嗎？」著有《世界是平的》等多本全球暢銷書的佛里曼先澄清，他不認為自由貿易會消失，因為人們想要互相聯繫、交流。接著，他回憶自己兩年前到中國參加發展論壇，在機場遇到一位年輕的中國大學生，倆人當時坐在一個休息室裡，正等著她的行李。

對方問他：「世界還是平的嗎？」

「我告訴她，其實，就我所說的那個層面而言，它比過去更為扁平。」他解釋，我們創造了一個平台，讓更多的人和更多的地方，能以更多方式、在更多的日子裡、用更少的錢、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容易進行競爭、連接和合作，「自從我寫了那本書以來，那個平台只有變得更扁平。」

佛里曼補充說，當他20年前寫《世界是平的》時，Twitter還只是一種鳥叫聲、雲端（The cloud）還在天上、4G 還是一個停車場、LinkedIn還是一座監獄、應用程式（Applications）是你要寄給大學的申請書，而大數據是一位饒舌明星⋯⋯，「所有這些東西，都是在我寫完這本書之後才被發明的。所以我向這位年輕女性解釋說，世界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扁平了。」

看在佛里曼眼中，所有使世界扁平的科技，包括光纖連接、無線通訊、還有現在的衛星，它們的發展速度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還要快。

川普、習近平都必須明白：世界已經融合了

對方想了想，幾分鐘後，又回過頭來說：「佛里曼先生，我上週末使用了 ChatGPT。」

「妳從北京使用VPN登入ChatGPT，然後還來問我世界是不是平的？」佛里曼認為，所有科技發展趨勢，現在都已加速到了一個臨界點，讓我們在連線能力、運算技術和氣候變遷等方面，已經徹底融合。「我的良師益友多夫．賽德曼（Dov Seidman）說：相互依存已不再是我們的選擇，而是我們的處境。」他指出，我們要嘛一起興盛，要嘛一起衰落，但無論我們做什麼，我們都會是在一起，「而我認為川普總統和習主席都必須明白這一點，那就是，世界已經融合了。」

佛里曼也直言，他無法想像，在美國衰落的世界裡，中國會蓬勃發展；也無法想像，在中國衰落的世界裡，美國會蓬勃發展。

「所以，這一直是我的觀點。而且，我會堅持這個觀點。我也正在盡我最大的努力，試圖化解這兩個大國之間的緊張和衝突，因為，我甚至不知道我們為何而爭？」他也認為，如果雙方都能退一步，深吸一口氣，那將會是非常好的。

外界也好奇，在佛里曼眼中，川普是怎樣一位總統？

他認為，川普跟其他總統都不一樣：他衝動、肆無忌憚、極端民族主義，「我覺得他根本不懂貿易，他認為關稅是你家要付的，不是我要付的，這可是他犯的第一個錯誤。」但同時，他也代表了許多美國人的心聲，其中許多是年輕人，他們認同他的陽剛氣，認同他那種無所畏懼、口無遮攔的作風，「四年後，我們再來算帳。現在判斷他有哪些成就，學到了什麼，還為時過早。」

「我都不確定川普是否保護紐約了，遑論保護台灣」

而在當前中美關係發展下，佛里曼如何觀察最新政經局勢對台灣的影響，又有何建議？

「我對台灣的建議是：不要採取任何激進的行動。」他認為，現在國際關係非常緊張，尤其是中美關係，「如果我是台灣，我會保持低調，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繼續發展現有的出色經濟，並且儘量避免捲入衝突。這是我能給的最好建議。」

仍有不少人相信川普或美國會保護台灣，對此，佛里曼直言，「我都不能確定如果紐約市遭到入侵，川普是否會保護它了，遑論是台灣。所以，如果我是台灣，我現在不會那麼有冒險犯難的精神。」

「我不清楚習近平主席在台灣問題上的議程或時間表。但我認為，他每拖一年不採取行動，就是好事。」他強調，「因此，我會盡一切努力避免讓他陷入不得不採取軍事行動的情況。我知道這對台灣來說意味著要放下一些自尊和抱負。但是，請堅持下去。繼續做你們正在做的事情，繼續發展了不起的經濟，繼續讓自己成為全球科技供應鏈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我認為這才是你們最好的防禦，因為沒有人可以取代你們。萬一中國侵犯台灣，我想台積電就不會是現在的台積電了。所以，我認為你們必須盡力成為最好的台灣。並要保持安靜也很重要。因為過去那種可以確信美國總統會支持台灣的日子，已經一去不復返了。」佛里曼不諱言，「你們可以問問澤倫斯基！」

佛里曼建議台灣採「刺蝟」雙重策略

他補充說，「中美是兩個超級大國，台灣只是個小島國。不過，如果這能讓你安心的話，我認為川普並沒有幻想他會出賣台灣，把台灣的自由和民主拱手讓給中國，而不讓自己名聲掃地、被視為美國史上最恥辱的總統之一。很多人將無法接受他這麼做。」

「台灣策略是讓自己像『刺蝟』一樣，劃清界限，讓中國不會想要對你動手腳，同時又要保持合作、和平、低調，使別人不會注意到你。這會是我的雙重策略。」佛里曼總結說，「我一直說台灣是我最喜歡的國家之一，而且我一直對台灣的華人所建立的一切印象深刻。台灣基本上是從一塊貧瘠的岩石和颱風潛伏地建立起來的。我要傳達的是：繼續做你們正在做的事情，這樣做不會有壞處，那只會給你們帶來更多的選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