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南瓜不了情/胡國際
胡國際
在母親的菜園裏,生長著一種令我特別喜愛常吃的蔬菜。她那肥厚的葉子、黃嘟嘟大喇叭狀的花朵;肆意蜿蜒爬行的長莖上,還帶著寒霜般白毛毛的茸刺絲兒,映襯著露珠如同珍珠項鏈般的晶瑩剔透、耀人眼眸。從初夏伊始,只見她在菜園一隅並不太起眼的角落裏,生長得“一往無前、轟轟烈烈”!那碧綠的大圓葉、明黃如鍛的花朵像一幅縱意揮灑、渾然天成的水彩潑墨畫!
她秉性甚好,並不與其他菜蔬爭灘奪地。哪怕是身處貧瘠的丘陵山崗,還是在荊棘密佈的柵欄邊,她都適應環境的能力極強;不管是天澇旱漬,還是蟲害肆虐,她總是一意前行,樂歡豁達、笑對風雨,腳踏實地執著孕育著明天的希望。她品質極高,從不與同類瓜果爭風吃醋。一任群芳妒,兀自徑爬高,綠葉繁花,堅定地追逐著心中的夢想,朝著完美無缺的目標。
金秋颯爽,收穫的季節到了。慈祥的母親便帶著我們姊妹仨頂著驕陽,在秋高氣爽的田園馨香氣息升騰中尋藤摸瓜。一聲又一聲的驚叫、一陣又一陣的狂喜,懵懂無知的我們在漫無邊際的肥碩大葉中摸索得手忙腳亂,金黃色的南瓜也接連不斷映入了眼簾。我們鼓噪著、雀躍起,一會指著這個說最大又好看,一會扯著那個說長得好像水桶面盆和皮球……母親往往在這個時候,滿眼溢滿了慈愛,笑得最是燦爛!生活的艱辛,對於七零後的我們來說,渾然不覺愁滋味啊!“半邊戶”的農村我家,因父親在孝感城裏石油公司機關人事工作,撫兒育女家務活菜園勞作便全落在母親一個人柔弱的肩上。我們呀!這些小鬼娃,只曉得撫弄嬉戲在一旁堆得像小山似的瓜山上笑得呲牙裂嘴,感覺到生活格外甜美!
一番辛勤勞作,收工攏來堆積如山的南瓜,自然是天地之間醉美的風景!只見在那方陣裏,那長方形苗條頎長的身材的像小人書裏的仕女搖著花傘,嫋嫋婷婷穿越時空款款走來;那圓鼓溜秋的像一盞盞古樸的燈籠,桔黃色的外衣厚實地也罩不住那絲絲縷縷漫溢的香氣……當然,還有那嫩青花色的、藍褐間白的、青黃交綴的,無不令人看著撫摸著抱著背著搖晃著,也愛不釋手的歡喜不已啊!這可愛的南瓜呵!儼然在“瓜菜代”的當時,成為了天底下最美的食物,最有感情的寵物精靈啊!
那時,在生活困頓的楚北小河家鄉,大家人口能有吃有喝混飽肚子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但心靈手巧、勤勞睿智的母親,卻從來沒讓我們餓過肚子。耕田犁地、耙地興糧,秧瓜侍菜,十八般武藝樣樣全能的母親,尤其精通種瓜得瓜,更是精於做瓜拌菜:瓜葉瓜莖瓜花瓜皮瓜肉,橫跨夏秋冬三個季節裏花樣翻新,都不曾讓我們吃膩味過,清歡的日子也由此過得津津有味;瓜飯瓜粥瓜幹條瓜粉蒸,種種甜糯鮮美的滋味,更是讓我們狼吞虎嚥直至一氣呵成舔光碗底!
我最愛母親做的南瓜燜飯,百吃不厭,至今回味無窮。一旦聯想,垂涎三尺的“哈喇子”頓時蘇醒復活、蠢蠢欲動起來。母親會種瓜,堪稱十裏八鄉的“南瓜女王”。隨手抄起一個南瓜,洗洗外表淡淡的泥土,不用切去瓜皮,掏盡瓜肚中瓜子後,(若將南瓜子收儲曬乾,或生剝生吃或曬乾炒熱,又是一道可口零食,驅蟲利腸祛疾、補中益氣全無敵!)也不要剔除那糖漿狀、水草樣的香甜瓜瓤,就著砧板切成大小不等的長條方塊,趁著豬油鍋熱,倒入南瓜拌以蔥鹽醬醋,俄頃,那特殊的清香果味便撲鼻四溢。接下來,倒入大鐵鍋裏一側,與早已蒸的六分熟的米飯相偎相伴,於農家柴火灶裏武火文火交替。在漫天彌散炊煙擋不住的香氣裏,在我們兄妹三人迫不及待的渴盼眼神中,一鍋紅黃豔麗、香甜可口的南瓜特色燜飯便迫淋漓盡致地展現於我們的面前!說時遲、那時快,母親一邊大聲督促著我們去洗淨“黑手”,一邊揮舞著鍋鏟擺好小碗,邊盛飯邊嘟嚕嚷著“管飽哩!管飽哩!看你們饞得一個個像小花貓似的!都有份!慢慢吃,別燙著嘴啊!”那時家裏物質條件欠缺,好像吃南瓜飯時就再也不用炒些其他的什麼菜了。“一花獨秀”的南瓜飯呀,便是童年時光裏最美的“神仙琥珀餐”!而那搶著二碗、三碗似乎永遠吃不過癮的情景,便是孩子們快活追逐舌尖美味之旅的最高意識形態啊!
時至如今,時過境遷,物“非”也人“非”了,南瓜再也不是那個南瓜,吃南瓜長大的兄弟姊妹們也天各一方,長大成人成家立業過上了幸福的生活。但多愁善感,文人習氣濃郁的我,嗜好買南瓜吃南瓜嗑南瓜籽的習性還是“濤聲依舊”。只是每每感慨,歲月如梭,再也不是母親菜園的那個南瓜味,再也回不到那個曾填飽過我們肚子、帶給我們巨大口福享受的“南瓜時代”裏去了!只有在此,想想有一天,若能踏上神秘的時光倒流隧道,回到從前的花樣童年,撫摸著金黃的大南瓜,端著母親的“拿手好菜”——粉燜南瓜並大口大口地扒拉著。同時,還可以夢中細細回味:在母親依舊打理得生機勃發的菜園裏,執著地寫著如下意猶未盡的篇章、飽含深情的文字……
天底下最好的山珍海味,也比不上母親菜園爬藤挨挨的南瓜啊!南天門的人參果和峨眉山的神仙湯,恐怕也不及母親做的奇味無比的南瓜粥啊!誠然,那些仙果瓊漿類的東西,我也是從父親帶回的小人書中知道的,並沒有機會吃過品到。但極愛幻想、生性浪漫的我當時就這麼固執地認為,長大後也依然初心如故。以至於時下當過新聞記者、攝影師的我,常常後悔沒能把童年時在母親的菜園中看母親種瓜、收瓜,抱瓜“砌成瓜山”,以及母親的瓜宴美食之際我們搶食貪吃、添飯舔碗之影像攝錄保存下來。但那響徹菜園的歡笑聲,沁人心脾的瓜菜氣息,以及母親千心萬苦精心侍弄的“瓜園菜”,還有那洋溢著瓜香溫暖、攝人魂魄的難忘歲月,都伴隨著濃濃地化不開的“親情糖漿”牢牢儲藏在記憶裏,激勵著我風雨兼程、豁達為人,樂觀成長、永不知倦地走向人生更高更大更廣闊的境地!
啊!母親的原生態菜園、故鄉的南瓜不了情,多愁善感夢囈不斷的我,怎能是一個美好片語“感念與感恩”的組合與碰撞所能釋懷得了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