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藝為藥

奚南薰先生是精通中醫藥學與書法二道的老前輩。其小篆溫婉蓄勁,在渡海來台的諸家中別樹高幟,堪稱是近代醫、藝雙才的典型人物。而論及「藥香」、「墨香」二者兼得之處,腦海中想到的便是素負盛名的年貨大街──迪化街。

迪化街造街於清咸豐年間,其盛名直迄今日。眾所皆知,迪化街一直是中藥材、南北貨、茶葉乃至布料織品的集散要地。因其商業活動興盛,聚富甚夥,不知多少鉅賈皆「起家」於斯,因而有「台島第一街」之譽。

1887年,清朝首任台灣巡撫劉銘傳開始規劃興建鐵路。1891年由基隆通抵台北大稻埕的鐵道完成,加上大稻埕碼頭既有的水路運輸基礎,自此奠定了迪化街逐漸成為茶葉、布匹、中藥轉運站的重要樞紐地位。

過去曾居於緊臨迪化街的台北大橋頭一帶四、五年左右。每日晚餐後總喜歡閑步於這大稻埕中別具「氣味」的迪化街上。說它別具氣味,實在是因為這條街上除了漸興的文青小店、特色餐廳林立外,還有著數十家香傳十里的中藥老舖。這數十家藥舖除了藥香爭馨,其門面的店招也都各有來頭。在此可見到名家手筆,亦有未署名款的木刻市招榜字。其中有取法北碑雄渾氣魄者,有效法顏魯公磅礡書風者,亦有見宋人韻致之大字行書。

在「正元蔘藥行」有中藥名門同仁堂贈匾「大清藥王」端楷榜書大字坐鎮。在「六安堂」則有近代草書聖手于右任、黃杰將軍二人所書直式、橫式店招,另亦可見謝冠生「一劑六安」橫匾、朱玖瑩「六脈不調須藥石,安身無恙即神仙」對聯等作。而以國府初遷來台時期經濟部長楊繼曾之名署款,兼揉北碑意趣與行書筆法的正門橫匾亦甚可觀,此藥行或當迪化街眾藥舖中藏名家題字最豐者。

另距此幾步的「春元堂」亦得右老題字;而有清季「台灣三筆」之一美譽的杜逢時子嗣杜俊臣所書「生記」老匾,楷字渾厚有度,在熱鬧的迪化街上雖不甚顯目,然亦曖曖含光。

「勝益」、「合勝堂」,兩號相鄰,本出一家,前者舊匾以行楷出,後者則是略見鄧石如筆意的隸字,亦已屹立於此逾一甲子。而在台展三少年其一之郭雪湖於1930年所作《南街殷賑》膠彩畫中以「乾元元円本舖」一名出現的「乾元蔘藥行」,則是現今迪化街上,最具歷史的正宗百年老店。

「黃永生」、「黃長生」、「德和」、「義裕」、「百安堂」、「萬安堂」、「百恆藥材」諸號其匾亦有可觀。而迪化街南向左轉民生西路另有以食材為主,並不賣藥的「老協珍」,三字店招乃小魚陳正隆先生所書。行腳至永樂市場對面的「迪化街郵局」,招牌五字亦入境隨俗,取木匾書法出之,較之時見之郵局制式看板,也算是古色古香了。

而說到「藥香」,或許有人不以為然,不過對自小便是藥罐子身體的我而言,長年與藥為伍,對於中藥真是從未有過苦口之感,以中藥材燉熬的半藥半食之補湯,是兒時餐桌上時見之物。

猶記兒時每逢半日課時,下午家中無人,總要獨自在家翻箱倒櫃搜尋可以果腹充飢的食物。一回不知是否真尋無可尋,竟將櫃內一罐尚存數十顆量的黑色藥丸當健素糖般和水吞了,一時也就不覺餓了。直到父母歸返,見那空空如也的藥罐,不知該氣還是該笑,當下也沒對還初上小學的我生氣。倒是這糗事後來常成為親戚間茶餘飯後的消遣故事,因為當年入腹的黑藥丸,不是什麼甘味零嘴,而是用以調理婦科的「四物丸」。

當然,此後我也不曾再犯此過。隨著年歲漸增,體重也漸增,現在若有腹不飽足之感,只要挪身至書案,備紙取筆,拾印執刀,或寫或刻,這身心所有的空虛感抑或不適,多半也就能暫拋腦後,自適自在了。所以說字能療心、藝能為藥大概也是有些道理的,不論是自己動手或欣賞他人佳作,應當都能收此功效吧!

對比郭雪湖於1930年所繪《南街殷賑》畫作,這輝煌的迪化街似乎百年未易,但有點可惜的是許多老店的舊匾似乎都換了新裝,雖然不少也還保留舊匾的字形樣貌,但總是少了一點歷史賦予的痕跡。行步於此,只願後之來者能對這些逐漸式微的美好傳統多一點點的駐足欣賞。也許有一天,也能感受到當年各舖初創,那店招橫匾高懸之時,「墨香」、「藥香」瀰漫整條迪化街的舊時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