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雀影評專欄】2020金獅獎《游牧人生》讓你驚覺三大影展得獎片不該限制影迷的想像!趙婷執導、法蘭西絲麥多曼主演新片的神啟發作用

《游牧人生》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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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雀雀】趙婷執導、法蘭西絲麥朵曼主演的威尼斯金獅獎得獎電影《游牧人生》 Nomadland 行影是一場娓娓陳述、解構與重組影迷定見認知,且不具破壞性的拓展胸懷過程,既超越類型電影的框架限制,也能扎實豐厚觀者價值觀。去年有《小丑》突破了超級英雄電影的界線,今年則是《游牧人生》,這一直都是電影在人類文明裡除了藝術之外的真正重要使命——帶領觀眾看見自我人生以外的另個世界,不造成無用的悲憫同情心氾濫、不做讓人憤慨或想定義正義的情緒消費,就只是引領你同理與肯定那份站在與自己相反的另一邊的生命姿態,而且真心覺得她很美,甚至由衷地敬佩。

《游牧人生》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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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牧人生》聰明之處來自於電影在開頭善用且滿足了觀眾對於類型電影的期待心態,「公路電影」該有的東西無一不備:美景、詩意、寫實感,甚至獵奇(除了聚焦公路遊民生態,法蘭西絲麥朵曼更是以身作則,祭出在路邊尿尿、甚至讓觀眾看到她突然肚子痛腹瀉時還有人敲她門等狼狽畫面)。電影本身並處處蘊藏著影展影迷視之理所當然應該存在的議題著墨點:工廠關廠、女主角離開公司宿舍成為住在廂型車上的「游牧族」、不能退休所以到處打工,也帶觀眾看見更多工廠與商城作業區的內部面貌。

《游牧人生》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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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最奇妙的點也在於這裡,《游牧人生》又不只是公路電影與社會批判電影而已。故事中的主人翁「芬恩」(法蘭西絲麥朵曼飾)因其所服務的美國石膏公司在內華達州的工廠城鎮「帝國鎮」關鎮而離開、踏上旅途,從此她被稱為「無家可歸」(Homeless)的人,但她堅持自己只是「沒有房子的人」(Housel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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芬恩到亞馬遜當約聘作業員,時間到了因支付不起續住費用則又被迫離開、另尋打工住宿的機會,漂泊成了常態。當觀眾不免開始替她的「未來」擔憂,芬恩卻是把自己的「現在」過得好好的,雖說她或許有點陷入在為「過去」感傷的狀態當中,但不可諱言的是,她當下所沈浸的大地之美甚至會讓所有自稱「都市崇尚者」的人看了也讚嘆。

《游牧人生》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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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中具體呈現出游牧民族社群的生活樣貌,不卑不亢,幾度都能讓人忘掉他們多數都是存款和退休金帳戶裡不到一千美金、朝不保夕的人,但他們卻能活得、擁有的比多數人都豐富。最後當芬恩的真實故事背景逐漸被揭露,我們才恍然大悟這一切只是芬恩在實踐自我人生價值觀的心靈修羅場,重點是,這一切都是芬恩的選擇,這條路或許不甚主流但自帶美感,她或許不需要被幫助,但絕對需要被尊重。漸漸地,觀者看待芬恩的態度也漸漸地從同情一個人,到能夠同理一個人。這觀影過程是種意識的昇華、讓觀眾瞬間能真正的認同一個可能站在與自身對立面的另一套價值觀系統。

當市面上的多數電影創作者還在擔心高舉議題大旗時會被冠上消費議題的罪名之際,趙婷和法蘭西絲麥朵曼以極為輕巧之姿就越過了這道門檻,讓我們看見批判電影的另一種樣貌的可能性,那就是不用批判的語彙,而是直接端出對立面的立論之美。

《游牧人生》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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芬恩的姊姊甚至認為游牧族所體現的勇敢拓荒精神值得敬佩,也正是美國原始精神永遠不該被忘掉的一部分。一開始或許還讓人以為這僅是姊姊為妹妹辯護的場面話,後來才知道她為了支持妹妹的這份理念,得忍受妹妹離家這件事實讓她心裡破了個洞的痛的深刻。但兩姐妹在隔天清晨道別以後,那顆拍出兩人背對背走向各自路途的長鏡頭畫面,卻又是若此昭然地說明了兩個道不同的相愛家人的彼此敬重。

《游牧人生》的批判來自於以直球讓我們看見這個世界所制定的「普世幸福面貌」本身都樣板得令人心驚:當代人慣於崇尚的舒適富裕生活、大宅華服,乃至於美滿家庭,當人類文明告訴我們「這樣最好」的時候,行有餘力的人自然想都不用想就一輩子拼命追求朝那邊「全球化」去了。所以我們 IG 喜歡把正在面對的美食美酒拍下來分享出去,在自家有鮮花的角落享受一本書和一杯飲品的倚窗賞景美照、拍下電影票根證明自己心靈得到了兩小時的救贖、上了一堂大師課的活動現場,乃至 po 出今年唯一看到並為之感動不已的夕陽美照...... 我們被文明豢養著,從審美到價值觀都有了一套賴以為依據的水平,但也從沒仔細思索過托爾斯泰口中「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這句話本身其實比接下來的下一句更令人感到哀傷。

《游牧人生》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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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回到從頭。電影破題點出 2011 年 1 月的美國石膏鎮帝國鎮的倒閉,不也源自於全球化經濟的影響使然?一家美國的公司倒閉和另一家中國工廠的興起或無全然直接的關聯(只是剛好這電影是來自中國的趙婷所拍?我認為這是必然不是巧合),芬恩的失業與離開則是不得不然。尤以當她說出這輩子與老波的共同記憶都葬送在那個已經不存在的城鎮,這又是多麽地沈重?

芬恩沒讓人看到的故事是,在伴侶老波過世之前,芬恩也可能是過著上述我們所以為的美滿家庭生活的。從她去大衛家暫享了一夜感恩節聚餐的熱鬧、從她看懂大衛是如何在與兒子四手聯彈時小心翼翼地抖手著在維護那份得之不易的尋常幸福家庭時光的眼神,都可以看見芬恩其實是懂得的,也並不排斥那樣的家庭價值。只是,她心所摯愛、那個將對方在的地方當作家的對象已然離開。而在療傷之旅路上的芬恩暫時還無法空出一個位置給大衛,無法接受他的邀請。

《游牧人生》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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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洞的石頭是大衛送給芬恩的禮物。在岩石區的時候,有小朋友一度詢問大衛:「為什麼石頭裡面有洞?」大衛回答說因為曾經有空氣存在在裡面過。大自然尚且會為曾經存在過的東西留下一個位置,那麼人呢?在喜歡石頭的史汪吉(Swankie)的緬懷會上,大夥兒一人找一顆美麗的石頭、丟入火中送她一程。石頭所激濺出的幾顆火花,不也正是我們每個人在石火光中寄此身的一瞬刻畫?

不論是空氣中的一顆火花、還是一顆石頭裡的一處小洞,抑或是老波在芬恩心裡以及芬恩在姊姊心裡留下的洞,當存在主義的論述本身都不足以安撫我們對於人生感到無解的惶恐的時候,幸好我們還有藝術。不論是一首詩,或一部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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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路電影常見兩人或多人相伴,最終家人或朋友之間的嫌隙總能和解。然而《游牧人生》則是一人與自己相伴,娓娓道來一段自我療癒愛之傷痛的過程。一個人的公路電影不容易好看,但《游牧人生》不會讓你感覺到這件事,反而美得精彩,精彩到我們不能只稱它為一部公路片。人世間所有的類型電影都該學學《游牧人生》,給出符合期待甚至超越期待的東西,讓你驚覺三大影展得獎片不該限制住影迷的想像,而是讓你心靈繼續得以飛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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