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文】再談「台語語音教育」與學習「台語羅馬拼音字」的要緊關係
因為我們每天都在說話、聽話,「語音教育」必然很通俗才對。但是因為民眾把「語音教育」看成很專業(專家的事),才認為深不可測。錯了。我學化學,那才是專業。為什麼?因為化學實驗需要研究室,需要藥品、器材,只有少數人能夠在實驗室做實驗。語音呢?文科理科,人人都有一張天生的嘴巴和一對耳朵,為什麼有關人人每天都會說、會聽的事,會是那麼專業?答案是,說、聽之事,事關所有人,所以一點也不專業。專業的事,是語音學家把眾人每天講話的語音,拿去實驗室做實驗;我們常人每天說話、聽話,不用去管這一部分的語音研究工作。 我生於日據時代,小時讀過4、5個月的日本書。在平日,從家父學到不少漢字台讀,從家母學到不少日常日本語音,到現在我都還記得。懂得「語音」是我對語言感到興趣的根源。至於漢字怎麼寫,日文怎麼寫,那是語音懂得後,才需學習的部分。 一直以來,因為台語不是學校的正規課堂教育,不考試,學生講母語又被國民黨政府罰錢禁止,家長、學生自然而然就不會慎重其事。憑著我小時學得的台語語音,在45年後的1990年代,受到當時在美國的林繼雄教授(同是台大化學系,比我大9屆,已故)所設計的《現代文書法》所啟發,我對台語的發音分類及其不可或缺的聲調、變調等等,對照小時靠著模仿學到說話時的口腔、鼻腔以及舌、齒、唇等自然擺放的部位,開始有系統的注意,才徹底理解說話發音時,這些顏面與口腔部位與羅馬拼音符號的必要關係。這是學習台語羅馬拼音字的必要基礎。 推行母語是保音運動,是鄉音的認同,鄉音的認同則又是文化的認同。亞洲沿用漢字的國家,保存最高鄉音比例的是,日本的漢字訓讀(例如,紙戲——紙芝居——kami shibai),以及漢字讀成單音節的日本音讀(例如,男性歌手 dan-sei-ka-shu)。日本人的這個智慧,致使中國自4、5世紀以來,從未能把日本錯看成「同文異種」。台灣則不然,1945-1949 年被來台的外來統治者,以高壓手段迫使放棄漢字的台語母語音,全數改用中國音。這些外來統治者順水推舟,趁機把台灣納入「同文」;再把17世紀滿清人入主中原時的百越族、平埔族納入「純種漢人」,以致台灣移民隨著祖先被賦與的新「定位」,就莫明其妙都變成中國的「同文同種」。 學習語言主要先是用耳朵聽聲音,而不是用眼睛看文字。從嬰兒呱呱落地(動物的母音),經過模仿發聲,經母音、子音、音節、短句、整句,而至2歲左右會說話與旁人溝通,全都在認識文字之前;世界各種人類語言,無一例外。65年前的台灣學校環境,學英文必須先注重識字,那是很不得已、又很沒效率的過程。時移俗易,喜見現時台灣青年學子,英文的聽、寫、講的程度,受惠於聽聞英語的環境有了改善,普遍提高甚多。 《母語踏腳行——Taiwanese Language: An Acoustical Journey》一書。圖/作者王泰澤提供 台語為要保音,不能不從拼音字著手;要學拼音,不能不先對母音和子音的分別,發音時和口腔、鼻腔的關係,有通盤的理解。台語特別困難,不得不把母音分成同等重要的「口」母音和「鼻」母音。再來就是斷促音,分四種:舌齦斷促,雙唇斷促,喉顎斷促,和舌顎促音。台語是音調語言,音調和變調決定語意,變調又要照規則。談到音調,就不免想到很多人都愛說台語很有音樂性,但是他們用悅耳的民間歌曲,也就是台語配合上創作的旋律,來舉證台語有多麼奇妙的音樂性;但其實這些例子只說明了台語的一般音樂性、卻不能說明台語的獨特音樂性,因為世上所有語言都可配成美妙曲調,那裡只有台語?台語的獨特音樂性,乃是在講話的聲調自然配合得上音樂的三度音。 舉幾個簡單的例子:我們口說「老番癲」,音調是 do re mi(簡譜 1 2 3),說「總指揮」,音調是 mi mi mi (簡譜 3 3 3),說「古早的老姊妹」,就是 mi mi re do mi re (簡譜:3 3 2 1 3 2)。這些才是獨步全球的台語獨特音樂性。凡此種種,學習拼音字和聲調,必需勤用耳朵;學習不用自己的耳朵和嘴巴,而專靠眼睛識字,記憶學習,必不能勝任。理解的學習是享福,記憶的學習是吃苦。 學習羅馬拼音字會有阻礙,很多是觀念上的問題,需知羅馬字母只不過是借用來標示台灣語音的符號,不是用來照著這些字母原來的發音,來拼發台語音。1990年代有人統計,同一組26個英文字母,居然拼出同一台語無數的拼音系統,真是不可思議。另外一個不當觀念是,長年學校教學的中文「注音符號」拼音ㄅㄆㄇㄈ等31個符號,取用單一符號表達雙母音(如 ㄞ 代替 ㄚㄧ),和子音與母音混淆不清(如 ㄐ 與 ㄐㄧ),不和羅馬拼音字母相對應,以致「注音符號」不能應用到羅馬拼音上[註]。很多年來,在美國看到太多博士、碩士只能寫出不三不四的拼音字,顯示我們從小囫圇吞棗,接受中文整套「注音符號」,完全忽略內部自相不一致的(internally inconsistent)拼音教學,終致鑄成惡果。 十多年來,我寫了一本書《母語踏腳行——Taiwanese Language: An Acoustical Journey》(前衛,2005);還寫過不少台語拼音文章 (收在《台灣文學評論》,張良澤主編);也回台灣演講三十多場;甚至於 2007 年榮幸接受洪惟仁與李勤岸教授邀請,遠途從美國回台,參加在國立台中教育大學舉行的〈台灣語言學一百週年國際學術研討會〉,紀念台灣語言學先驅小川尚義教授。努力方向都著重於大眾平日耳朵與嘴巴的語音教學。2013 年在國立台北教育大學的一場演講中,公開向教育部建議:31個中文「注音符號」應該減去多餘的10個符號,廢除「注音符號」內部自相不一致的嚴重錯誤,並使其能與羅馬拼音接軌,讓學習21個注音符號的人,對羅馬拼音有一個正確的聯想,容易認識到,羅馬拼音和「注音符號」的分別只在符號樣貌不同而已。能拚中文「愛台灣」為ㄚㄧ 、ㄊㄚㄧ、ㄨㄚㄣ,自然會拼台語 ai tai uan。ㄚa、ㄧi、ㄊt、ㄨu、ㄣn,一一相對,改變符號,易如反掌。誰說原有的 ㄞ 和 ㄢ 不累贅(redundant)?! 台中教育大學研討會。圖/作者王泰澤提供 [註] 台中教育大學〈台灣語言學一百週年國際學術研討會〉呈交論文:〈正視台灣母語文字語音教學改革〉。 本文轉載自【綠色逗陣】 專文屬作者個人意見,文責歸屬作者,本報提供意見交流平台,不代表本報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