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麗》:日光下的藍色憂鬱|香功堂影評專欄
夏洛特威爾斯(Charlotte Wells)導演的《日麗》之於我,像是太陽沒入地平線前,天空呈現出橙黃色調,溫暖卻又帶有一份惆悵感,可以預見光亮即將被黑夜吞噬,而在夜色中,或許仍可見得點點星光閃爍。《日麗》有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一個是蘇菲的視角,她對於身處的世界充滿好奇,對於性,對於愛情,對於成長,對於苦痛,都有一種懵懂的感覺,面對父親,同樣摸不透對方的想法,隱約間感受到一些不對勁,兩人的互動,帶著一份小心翼翼,害怕一碰,父親就要在眼前粉碎。
十一歲的蘇菲和父親卡倫一起去土耳其度假慶祝兩人的生日,蘇菲用攝影機拍下旅途的點點滴滴,記錄與父親相處的時光...
「當你十一歲時,你覺得你現在會幹嘛?」
《日麗》的另一個世界是卡倫,影片中,卡倫常出現在鏡子中、倒影裡,或是蘇菲拍下的影像,暗示卡倫的世界與蘇菲(以及其他人)是相反且顛倒的,而且只留存在影像中。
(底下會提及關鍵劇情,請斟酌閱讀)
「妳還好嗎?」卡倫
「我不知道,還好吧,只是心情有點低落。」蘇菲
「「為什麼?」
「不知道,你有沒有過一種感覺,當你度過超級精彩的一天後,回到家覺得有點累,心情有些低落,覺得全身無力,身心俱疲,對什麼事情都提不起勁,感覺身體在往下沉...我不知道,就是一種奇怪的感覺...」
蘇菲對父親說的這段話,意外點出卡倫的心境。憂鬱症就像是快速湧上又迅速退下的潮浪,想要捲走負面的心情,卻一再被哀傷的浪花所衝擊。卡倫與蘇菲的旅行,是要慶祝兩人的生日,也是父親想要留給女兒的美好回憶。只是與憂鬱症相處的每一天都是一場戰鬥,有時候打贏了,便能成為一個最好最貼心的父親,打輸了,會變得殘忍,喪氣,無能為力。天知道卡倫要花多少心力,才能讓自己露出笑容,想盡辦法面對另一個「明天」,不在旅途中結束生命。
我們很希望蘇菲對父親的「愛」,能夠拯救深陷憂鬱情緒的卡倫,很希望憂鬱症可以在愛的撫慰下一掃而空,然而年幼的蘇菲無力拯救她的父親,多年後,步入社會、有了孩子、成為家長的蘇菲,或許才能「稍稍理解」當年父親內心經歷的憂傷。然而,我們無法全盤地認識一個人,《日麗》有很多的細節沒有交代清楚,這跟蘇菲拍攝的父親影像產生出奇妙的呼應,蘇菲對於父親的印象就像她拍下的影片:溫柔的、冷酷的、開心的,憂鬱的。瑣碎而片段式的影像,加上蘇菲的「想像」才能拼組出父親的「樣貌」(卻未必真實)。
《日麗》是哀傷的,電影會讓我想起《八月三十一日,我在奧斯陸》。《日麗》是充滿愛的,關於年幼的女兒告訴父親:「我喜歡我們共享一片天空。」沒有比這更美的情話,想著你與我在同一個天空下,內心就不再寂寞。《日麗》也是關於一名憂鬱的父親為了心愛的女兒做出最後的搏鬥,不管最後結果為何,他都只想告訴女兒:「我愛妳。」
《日麗》是夏洛特·威爾斯導演的首部長片,影片的情調與氛圍極好,不過對一般觀眾來說或許不是太容易親近的作品,它很私密也很內斂,既是回憶,也是直視擺放在心中多年的思念與「愧疚感」(片中不斷出現蘇菲想要拉住掉入深淵中的父親畫面)。很喜歡保羅·梅茲卡爾(Paul Mescal)的表演,看起來輕盈卻有力量,尤其是女兒指責父親打腫臉充胖子(經濟狀況不佳)一幕,保羅的表情從錯愕羞愧到強顏歡笑假裝沒事的變化,實在精彩。至於飾演蘇菲的法蘭基·科里奧(Frankie Corio),這是她的第一部電影,無論是獨角戲或是與保羅的對手戲,都很自然且有說服力,令人感到驚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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