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秉儒/外省老兵魂縈夢繫卻至死都無法再相見的爹娘

楊秉儒/外省老兵魂縈夢繫卻至死都無法再相見的爹娘
楊秉儒/外省老兵魂縈夢繫卻至死都無法再相見的爹娘

今天是父親節,請容我說說一群父親的故事。

由於父親是公務人員,當年我們就住在新店十二張路的軍公教社區,附近就是耕莘醫院與中央新村,以及江陵、二空等大大小小的眷村。那個時候的台北,一大清早常常會聽到的聲音,通常是宏亮又帶著滄桑的大嗓門:「饅頭~~山東大饅頭~~。」(「燒肉粽」與「麵茶」通常是在深夜出來叫賣。)有的時候,母親會給我一個五塊錢銅板,讓我去買饅頭,通常賣「山東大饅頭」的,都是理著平頭,推著腳踏車的彪形大漢,看到我們這群小孩子,質樸又滿布風霜的臉上露出慈祥的笑容,趕快打開後座的木頭蒸籠,掀開保溫的白麻布,麻布底下,就是一顆顆渾圓飽滿,冒著香氣與蒸氣、白白胖胖的山東大饅頭。有的時候,山東老伯伯會摸摸我們的頭,但是卻不會多說些什麼,就像是父親一樣的微笑的看著我們。後來,我才知道,大家稱呼他們為「老芋仔」、「榮民」,或是「外省老兵」。

這一群隨著國民黨所領導的國民政府,歷經對日抗戰、國共內戰,走遍中國大江南北,輾轉流離,最後在台灣落腳的「老芋仔」、「榮民」,或是「外省老兵」們,在我歷經半個世紀的歲月裡,不斷地以各種面貌出現;他們可以是推著腳踏車叫賣山東大饅頭的彪形大漢,也可以是在當年台北市中山區最精華的欣欣大眾百貨商圈旁,在「十四、十五號公園預定地」上,用墓碑、廢棄建材東拼西湊搭建起來的違章建築裡蝸居的無依老人;他們也是當年我在陽明山住校,就讀由榮工處興辦的「惇敘高工」時,住在學生宿舍的鍋爐間旁,每天整理鍋爐燒熱水,照顧著我們這些住宿生,或是在學生餐廳伙房裡照料著全校師生三餐,晚上還要對我們這些正值青春期,半夜容易肚子餓就偷偷跑到伙房裡偷菜吃的小賊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老伯伯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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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還是慈青時,每次到「榮民之家」探望這些老伯伯,他們總是一個勁的指名點唱「中國一定強」,然後慷慨激昂地跟著一起振臂高歌:「中國一定強,中國一定強,你看那民族英雄謝團長!中國一定強,中國一定強,你看那八百壯士孤軍奮守東戰場...,」但是,有一次,一位榮民伯伯說:「小夥子,你會不會唱《松花江上》?」我點點頭,唱出了《松花江上》的歌詞:「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那裡有森林煤礦,還有那滿山遍野的大豆高粱。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那裡有我的同胞,還有那衰老的爹娘...。」這時,圍坐一旁的榮民老伯伯們,情緒不像往常那般慷慨激昂,空氣中凝結著一股落寞的氛圍;直到我唱出最後一段:「爹娘啊,爹娘啊,什麼時候,才能歡聚一堂?」這些老伯伯們,甚至開始落淚哽咽。從此,我不敢再唱《松花江上》給這些老伯伯們聽。

這些老伯伯們曾經也有自己的家,有他們牽腸掛肚,魂縈夢繫卻至死都無法再相見的爹娘;他們也是人家的父親,人家的丈夫,但是卻因為時代弄人,從此隔著一道海峽,無法團聚。隨著時光流逝,這群「老芋仔」、「榮民」,或是「外省老兵」們,也逐漸從台灣的群體記憶中消逝,「老兵不死,只是凋零。」很多台灣人民可能都忘記,你們曾經對中華民國這個國家所作出的貢獻,但是,我會記得。直到我生命消逝的那一刻之前,我都會記得。我也會記得,那些在你們的夢裡不時出現,當年一同出生入死,驍戰沙場,最後以身殉國,壯烈成仁的英烈同袍弟兄們。

謹以本文紀念那許許多多在我生命中短暫交會卻留下深刻記憶的英雄們。

作者為資深媒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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