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北愛和平巨人休姆

北愛爾蘭和平主要締造者之一、北愛社會民主勞工黨(SDLP)前黨魁休姆8月初辭世。休姆讓橫跨北愛逾1/4世紀的血腥暴力回歸和平,英國首相強森哀悼失去政壇巨人,愛爾蘭媒體則推崇為後代打造更美好未來的休姆為「愛爾蘭史上偉人」。

台灣媒體對這位諾貝爾和平獎得主辭世報導甚少。《貝爾法斯特協議》北愛和平公投前夕,我在貝爾法斯特專訪休姆,留下的印象是「怎麼有這麼沉重的人」。至今,我依然記得當時休姆沉鬱的面容和飄在空氣中的壓力。

1998年北愛和平協議至少涉及8個不同政黨和相關國家參與協商,歷經英國4任首相才跨出突破性的一步。領導北愛天主教溫和派社民勞工黨的休姆1980年代率先排除眾議,主動積極與北愛天主教激進派、愛爾蘭共和軍(IRA)政治羽翼新芬黨接觸;休姆也是最早穿梭於英國政府和新芬黨間的北愛政黨領袖。北愛保皇派和獨立派都曾視他為最大障礙,新芬黨曾思考狙殺休姆,以杜後患。

但休姆始終堅信非暴力。我問休姆,和平是解決暴力化解衝突的唯一途徑嗎?他說,「和平」不只解決暴力,基本上「和平」是用來對抗暴力和衝突的。

對於《貝爾法斯特協議》,休姆說協議基礎是消除族群分裂,因此這個方案不可能讓天主教或新教徒間的任何一方是「勝利者」,因為那不是解決之道。而經過如此長久的分裂,化解歧見必須要有一段「復元過程」。至於「復元過程」,休姆認為,大家必須要有新的態度,不再重提過去作為怨怒對方的藉口,如此,復元程序才可以展開,才可為共同利益攜手前行。從小歷經天主教遭新教徒打壓的休姆說,「我一直夢想有朝一日,族群的界線會消逝」、「不同的出生,不應該是我們的戰爭。我們必須學習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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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姆對自己決定未來的信念強大深刻。我問他,北愛分裂暴力將結束,為什麼人們仍有不確定的恐懼。休姆說,因為北愛問題第一次有一套和平協議,沒有人真正面臨過這種情況,長期生活在紛爭和絕望中的北愛人認為自己沒有明天,「現在,『明天』就在我們自己的手中!」

休姆說得沒錯,北愛人的未來不必跟過去一樣。2014年我重返貝爾法斯特,北愛紛爭期間廝殺最凶殘的香根路上,1998年和平公投前夕那些站在路旁和逗留在小咖啡店中憤怒、等待復仇的年輕人,已被街頭吟唱賣藝的青年人取代;坐在貝爾法斯特「歐洲旅館」大廳中,已很難想像,在北愛30年的流血殺戮中,這個酒店曾被炸過14次。休姆在這個城市失去了30年的普通生活,他的下一代因為他的信念,有了不同的「明天」。

我忍不住詢問他與威脅生命者直接對話的事。休姆透露,他的家庭受過多次直接攻擊,他自己也受過無數威脅。最初,他只想到保護家人,後來發覺增添再多警力也不夠,「有一天,我忽然領悟到,如果對話可以挽救即使是一條生命,都是我的責任。於是我決定開始與威脅我生命的人直接對談。」

擁有拒絕相信「未來一定要跟過去一樣」的遠景和視野,跨越敵我鴻溝,晚年失智的休姆對自己一生推動的和平進程毫無記憶,人們卻將永遠記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