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巴去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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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楊仁烽

出處:臺北聯合報

革命廣場是古巴的政治、軍事中心,大型遊行活動都在這裏舉行,可容納數十萬人。廣場北側的內政部牆上有古巴革命英雄切‧格瓦拉的裝飾大型雕塑,下面寫著切的名言:「直到勝利,永不放棄」。廣場南側是古巴最高權力中心,古巴共產黨第一書記勞爾卡斯楚與總統狄亞士卡奈都在此辦公(楊仁烽攝影)
革命廣場是古巴的政治、軍事中心,大型遊行活動都在這裏舉行,可容納數十萬人。廣場北側的內政部牆上有古巴革命英雄切‧格瓦拉的裝飾大型雕塑,下面寫著切的名言:「直到勝利,永不放棄」。廣場南側是古巴最高權力中心,古巴共產黨第一書記勞爾卡斯楚與總統狄亞士卡奈都在此辦公(楊仁烽攝影)
這些骨董車,都是1962年美國對古巴貿易禁運前進口的美國車,外形車身都是40、50年代的,裏面的引擎因為時日久遠,都已換裝過,是不同國家的拼裝配件。車子主要招攬觀光客乘坐,一小時約30到40CUC,可議價。很多醫師、工程師、律師,晚上兼差開骨董車(楊仁烽攝影)
這些骨董車,都是1962年美國對古巴貿易禁運前進口的美國車,外形車身都是40、50年代的,裏面的引擎因為時日久遠,都已換裝過,是不同國家的拼裝配件。車子主要招攬觀光客乘坐,一小時約30到40CUC,可議價。很多醫師、工程師、律師,晚上兼差開骨董車(楊仁烽攝影)
2016年3月,美國前總統歐巴馬訪問古巴,在首都哈瓦那的San Cristobal私營餐廳吃飯,很有鼓勵古巴朝市場經濟的方向發展的意思。這家餐廳的裝潢,牆壁上掛滿了50、60年代美國著名公司的標誌,充滿「美帝主義」的色彩。客人吃完飯,餐廳還會送每人一根古巴雪茄(楊仁烽攝影)
2016年3月,美國前總統歐巴馬訪問古巴,在首都哈瓦那的San Cristobal私營餐廳吃飯,很有鼓勵古巴朝市場經濟的方向發展的意思。這家餐廳的裝潢,牆壁上掛滿了50、60年代美國著名公司的標誌,充滿「美帝主義」的色彩。客人吃完飯,餐廳還會送每人一根古巴雪茄(楊仁烽攝影)
這位古巴大哥,腳踏車雖然停住沒騎,但他的雙腳不停的踩,產生動力,帶動前面鐵槓上面的磨刀石,他可在車上磨刀,不禁佩服古巴大哥的創意(楊仁烽攝影)
這位古巴大哥,腳踏車雖然停住沒騎,但他的雙腳不停的踩,產生動力,帶動前面鐵槓上面的磨刀石,他可在車上磨刀,不禁佩服古巴大哥的創意(楊仁烽攝影)

作者為資深媒體人,以客觀角度觀察這場古巴之旅

一直想去古巴。想去看看這個「美國後花園」是什麼樣的國家?想去看看這個和美國對幹五十多年的國家是什麼樣?

古巴的人口有一千一百萬人,是臺灣的一半少一點,土地面積十一萬平方公里,是臺灣的三倍大。古巴人的個性和善樂觀,開朗熱情,豪邁中帶有自信,也有一點自卑加上認命的矛盾性格,民族性樸素而堅韌。

古巴的河川山色,比起歐洲、北美,甚或中國、日本,沒有什麼特別引人之處;殘破的後西班牙殖民時代建築,也沒有什麼非去不可的景點。

會讓人留連、徜徉再三的是它那連綿不斷的加勒比海海岸線。潔淨沙灘,無垠無邊,細雅白沙,飽實晶瑩;在深藍海水烘托下,怡悅親人;在蔚藍天空反照下,柔美動人。一望無際的海灘配合著規律撲打的海浪,節奏中帶有溫馴,吐納間律韻飛舞,無怪乎眾多觀光客喜歡低迴嬉戲其間,浪花捲起婀娜美妙,很是誘人,遊蕩間不覺時光飛逝。

古巴,這個共產社會主義國家,創造了諸多的驚奇,這些驚奇站立在社會主義的傲骨上,讓人想一探究竟。

—全國沒有文盲。識字率百分之百,超過很多文明國家,九年的強迫義務教育,從小學到大學、碩士都免費,教育經費占GDP的百分之十三,為鼓勵上大學,大學畢業的只服一年兵役,未上大學要當兩年兵。

—醫療全部免費。古巴人平均壽命七十九點七四歲(二○一六年統計),比美國的七十八點六九歲,稍高;嬰兒死亡率千分之四點三三,是美洲最低的。讓人愕然的是,二○一八年古巴人均GDP為八千八百二十一美元(世界銀行的統計,古巴全國都低薪資,這個數字高得教人訝異),只有美國的七分之一,是拉丁美洲中段班的國家,但它的醫療系統從社區開始組建,縝密有效而免費,不像美國,全國每天都在為健保吵翻天,各種類型的保險也都照顧不周。古巴的醫療經費占GDP的百分之十一,比起英國的百分之九點一,遙遙領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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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醫療是古巴革命合法性的支柱,卡斯楚家族力圖使它更完妥。

窮苦的古巴人

古巴人民每個月都有政府配給的食物及日常用品,但糧食根本不夠,所以人民大多經歷過飢餓。民眾攝取的卡路里,一九八九年是平均一天兩千八百四十五大卡,到一九九四年下降為一千八百六十三大卡,與醫師建議的兩千一百到兩千三百大卡,相差很遠;古巴老人跟小孩只能獲取一千四百五十卡。一九九一年以後,因石油匱乏引發能源危機,化學肥料無法提煉,農耕機具無法運作,全國農業產量銳減,政府大幅減低糧食配給量,在一九九○到一九九五這段時間,平均成年人少了百分之五到百分之二十五的體重。

有幾個冷笑話就生動的描寫古巴人的窮苦。

牛排,叫作「耶穌」,每個人都說祂,卻沒有人見過祂。

冰箱,是沒有香氣的「椰子」,因為打開它,裏面只有水。

公車,叫「吃藥」,因為每四小時才來一班。

幾年前的古巴,每周全國停電一天,停水狀況也常發生,停水車三天來一次,大家要準備水桶去接水。現在已經沒有這個現象了。

民生的窮苦,和樂觀、開朗的民族性很難掛勾,但還是活了過來。

曾在一個教堂前的廣場,看到一幕久久難忘。一個清潔工邊掃地,邊手舞足蹈,跳得有模有樣,他的熱情帶動周圍遊客的參與,也跟著躍起跳動,大家玩成一片很是開心,可見古巴人苦中作樂的人生觀,這比北韓人苦中認命來得好。

兩幣制分隔成兩個社會

一九九四年古巴開放觀光,政府發行針對觀光客的CUC貨幣。CUC的發行是政府為了取得美元、歐元……等外幣,便向國際買糧食、石油、醫療用品,以突破美國長期的全面制裁、經濟封鎖。

CUC的價值設定是,一塊CUC等於一塊美元,以此為基礎,歐元、加拿大幣……等國際貨幣就有了兌換率。唯獨美元在兌換時,要強徵百分之十到十三的手續費,從政策上貶低美元的幣值,觀光客戲謔那是「仇恨稅」。古巴本國民眾用的是CUP,一塊CUC等於二十五塊CUP。

有了兩種貨幣,社會很多扭曲現象就更突顯了。

古巴公務員的月薪只有六百CUP(折算為二十四CUC,也就是二十四美元),政府配給基本的糧食不夠吃,市場上的日常商品也便宜,現打果汁三到五CUP、咖啡一CUP、披薩十到二十五CUP、古巴可樂十三CUP、漢堡六到十CUP,一般民眾簡樸的生活也過得去。

觀光客消費就不一樣了,觀光客、古巴中高階商務人士在私營餐廳吃飯,七到十CUC,菜肴較好;而本國人到國營餐廳簡單餐飲,只要二十CUP,相去十倍。更誇張的是,CUP可使用的範圍愈來愈少,除了品質簡略的餐廳,只能繳交電費、交通費,或在農貿市場購物;同樣屬於日常生活的超市、手機上網、電器用品,只能用CUC消費。

超市裏,牛奶一公升二點五CUC、雞蛋一打一點八CUC、牛肉一公斤十七CUC。公務員月薪六百CUP,為了幫發育中的孩子買牛奶,一公升二點五CUC(六十二點五CUP),超過月薪的百分之十。CUC用的範圍愈大,一般民眾的生活愈苦。

旅途中經過一家電器行,裏頭的洗衣機標價為「三百七十CUC/九千兩百五十CUP」,這個數字對月薪六百CUP的公務員是天價。

價格的扭曲,久而久之,就會變成價值觀的歪曲。

古巴的醫療系統全球矚目,醫師的待遇一個月只有六十CUC(六十美元),已經比很多人高;但開骨董車載觀光客的司機,每個月有四百CUC,外加小費;大學教授、工程師、律師,這些專業人士,拿的月薪不到五十CUC,及不上做觀光客生意的餐廳服務生、導遊、遊覽車司機。

這檔殘酷的事實天天上演,在日常生活層出不窮。

古巴開放觀光後,准許部分行業私營化,目前開放私營的有餐廳、旅館、民宿及一些小店販;除此之外,所有的公司、醫院、學校都是國營,員工全是國家的雇員。很多高層知識分子,白天上班,晚上兼差司機、服務生,兼差賺得比正職多很多。反智論的社會價值,和四十年前中國大陸剛開放時說,「做導彈不如賣茶葉蛋,當醫師不如剃頭師」,完全相同。

私營企業的老闆,經營的企圖心強,融合古巴人得天獨厚的藝術、美學天賦,將餐廳空間布置得逸趣橫生,生意也紅紅火火。二○一六年三月,美國前總統歐巴馬訪問古巴,就在首都哈瓦那的一家私營餐廳San Cristobal吃飯,這對私營企業有很大鼓勵作用,也有支持古巴往市場經濟邁開大步的意涵。私營企業的蓬勃發展,將共產社會主義掃入卡斯楚的墳墓。

「兩幣制」、「開放私營」兩套制度可說都是師法中國大陸的經驗。兩幣制的弊病愈來愈大,造成社會更大不公平的階級對立,貧富差距也更拉開;私營企業也是一樣,經營得有效率,老闆、員工錢愈賺愈多,相對於國營事業的生產力低、吃大鍋飯,很大對比。

古巴共產黨第一書記勞爾卡斯楚及現任總統狄亞士卡奈都希望將CUC及CUP合一、將私營企業的範圍再擴大。這些大工程,中國大陸有豐富的經驗,當年「外匯券」與「人民幣」軟著路的併軌;私營企業擴大後,包括阿里巴巴、騰訊、百度、恒大、格力、萬達……雨後春筍的冒出來,帶動整體經濟的活絡。這些經驗古巴真可向中國大陸取經。

古巴東西長、南北窄的狹長地形,環抱著加勒比海,很適合發展觀光事業。前些時日,古巴總統任命馬雷羅出任總理,他曾經帶領古巴的觀光業挺過美國的制裁,為國家經濟注入活水,二○一九年古巴估計有四百三十萬以上的觀光客,觀光業還是古巴最具發展價值的產業。

古巴要做好觀光,要先將網路的設施做大幅度的躍進,現階段的網路並不發達。在臺灣,我們享受4G低價快速的服務已成習慣,到了古巴,才發現沒有網路寸步難行,上網前要先買網卡(一小時一CUC),在特別的網點(全國約有一千多個)才能上網,聽有經驗的人說,現在的上網速度比過去大有進步;國際性網站,大部分都能夠接上去,網路開通比中國大陸好很多。

電視、報紙都是國營的,所以也看不到特別的新聞,古巴流行的話「聽謠言比看新聞真實」。古巴人豁達、樂天、開心的找樂子,倒也悠哉游哉,天下大事於我何有哉?

醫療制度 全球注目

臺灣的健保,質高價低,舉世欽羨。古巴的醫療制度不遑多讓,所有的醫療全部免費,更重要的是,它的診療組織以居民社區為中心,醫師就常駐在社區裏,以人口來計算,古巴每千人配有六點七個家醫科醫師,比美國的二點四人、臺灣的二人都高,而且偏鄉、城市一體適用,資源均衡。醫師從學校就被教育,醫治救人是責任,也是天職,醫師不是賺錢的職業;念了六年醫學院,三年專業分科訓練再行醫,一個月賺六十CUC,比遊覽車司機、私營飯店的服務生都低很多。

醫療組織密布,對古巴人提供周到的醫護治療,計算下來,一年的成本每人為三百五十美元(約新臺幣一萬零五百元),美國是七千九百美元(約新臺幣二十三萬七千元)。

古巴的醫療政策,也有獨到之處。著重在預防,計畫經濟集全國力量,一起研發「預防疫苗」,以求根源上的防治,少生病;這和世界大部分國家研發重點在「開發新藥治病」不同,美國對古巴雖實施強力的經濟封鎖,仍進口不少古巴疫苗。

西諺說「預防重於治療」,古巴實踐之。一位孕婦要做十七次以上的產檢,新生兒要做十二次的體檢,注射十二種預防疾病的疫苗。嬰兒死亡率低,有以致之。

古巴是拉丁美洲醫療中心,醫師不只在國內可發揮大效用,還可援外。醫療團隊輸出國外,為國爭光也賺取外匯。一九八六年,蘇聯的車諾比核變,古巴派了龐大醫療團隊救治了一萬九千多人,揚名國際;二○一四年,伊波拉病毒肆虐西非,一萬五千名古巴醫護人員前往疫區協助病患,包括最嚴重的幾內亞、賴比瑞亞、獅子山共和國,都有古巴醫護人員的足跡。

看古巴想臺灣。臺灣醫師的醫療品質有口皆碑,全民稱頌。我們的大學培養太多師範體系的老師,在少子化時代,太多大學生畢業就失業,流浪老師尤顯嚴重;但臺灣的醫師普遍不夠,如果教育資源重新分配,多培養一些醫師,少一些老師,在國家總體效益上會更好。我們培養出的醫師,也可仿效古巴,行有餘力向外拓展,醫療團隊不僅可以敦睦邦誼,也可賺外匯,這對臺灣的國際角色參與也是正面的。

叛逆革命思想家切‧格瓦拉

這次的古巴行,有幾分是衝著切‧格瓦拉(Che Guevara)去的。

很難想像一個阿根廷的年輕醫師,會為了革命的理想而參與古巴的新政府建立。他認為,古巴人大多生活在貧苦、落後的環境裏,貧富的差距太大;而當醫師只能救少數人,革命可以救更多人,可以改變世界。

當切離開阿根廷故鄉時,他的母親望著他的背影,預感他不會再回阿根廷,也預感不會再見到他,直覺他會像耶穌一樣去參與拉丁美洲各國的民族革命。他這一離去,確實沒有再回到家鄉。

一九五九年,切協助卡斯楚兄弟的革命軍,推翻原有的巴蒂斯塔獨裁政權。《時代》雜誌這麼形容這三個革命搭檔:「菲德爾卡斯楚(兄)是古巴的心臟與靈魂,勞爾卡斯楚(弟)是革命的拳頭,格瓦拉是大腦,他是古巴向左轉的主要負責人」。

卡斯楚取得政權後,切得到他自認為最珍貴的榮耀,取得古巴國籍。他也擔任過古巴的中央銀行總裁、工業部長,並代表古巴參加多項國際會議,古巴人迄今仍津津樂道的說著他的軼事。

有次切發現家裏多了些奶油、蛋與肉品,遠遠超過政府配給的量,追究後發現是部屬為了拍他馬屁,私自將這些物品送到他家中,後來這名下屬遭到懲處;切的太太懷孕要到醫院檢查,不能坐先生的車子,必須自己坐車去醫院;周末假期脫下官服,下鄉參與民眾割甘蔗的工作。

儘管切的群眾魅力超凡,而他熱情豪邁的內心,仍然渴望參與其他國家的革命,毛澤東是他的偶像。他期望社會主義能夠在拉丁美洲遍地開花,拯救生活困苦的百姓,並且徹底消滅美國帝國主義。

一九六六年,切和少數古巴精英到玻利維亞山區打游擊,希望集結更多的志士能人推翻政府,可惜事機不密,被逃兵出賣,遭政府軍逮捕。逮捕時,先射傷他的雙腿,逼他投降,第二天,他的雙手也被剁了下來,遺體被草率埋在山區。卡斯楚在一周後得知他的死訊,宣布他的死是古巴的國殤,全國降半旗,百萬人參加他的追思會,第三世界國家左翼把他當英雄。三十年後他的遺體才被找到,古巴政府將他迎回在聖他卡拉拉蓋了紀念館,永久追念他。

切的一生只有三十九歲,協助卡斯楚政權勝利時,他只有三十一歲。切和另一位前輩委內瑞拉的西蒙‧玻利亞一樣,一生奉獻給拉丁美洲革命,都是思想兼及行動的革命家。

切的首任妻子伊爾達說:「因為古巴革命,我才失去丈夫。他真正愛的是革命和理想,為了革命,他可以拋家棄子,去追求他的理想,放棄一切正常人的生活。」很多山區的父母將小孩交給他,隨他去革命。

一個阿根廷人死在異鄉,難道他不想回到他自己的故鄉?

切是個革命行動主義派,信仰「有目標就要達到,有戰鬥就要勝利」。他死時,流傳下來的遺書中,有他寫給五個孩子的信,「你們可以忘記我,但不能忘記人生,人生有太多不公、不義的事,要能感同身受;面對貧窮、飢餓,要有憐憫之心」。切選擇革命做他終身的志業,從開始到結束,可以說「鳳凰涅槃•壯美結局」。

切的紀念館是古巴很重要的觀光資源,為什麼陳列的事蹟、文物、照片都很簡陋?遠遠不如卡斯楚紀念館豐富,這和街頭巷尾各處攤販所賣大量切的衣服、帽子、背包紀念品,很不對稱,莫非古巴政府不希望造成印象,切對新古巴建國的貢獻蓋過卡斯楚?

當我駐足在哈瓦那革命廣場前,望著內政部大樓上所嵌的切‧格瓦拉銅管雕塑,圖騰鮮明耀目,這個精通攝影、詩、文學的叛逆革命家,才華出眾。圖像下有他最有名的一句話「直到勝利,永不放棄」,這樣的理想主義者,如果活到現在,他會認為今天的古巴已擺脫貧窮,邁向他理想中的社會主義國家?

卡斯楚打倒的是極權專制,上臺後也是獨攬大權,愈來愈獨裁,切認同嗎?如果看到今天中南美各國仍有民眾示威反政府,他又會站在哪一邊?

切一直認為,中南美各國有相同的歷史、文化、語言背景,應聯盟起來追求共同的經濟效益,打擊貧窮,造福民眾,他的拉丁美洲聯盟理想會實現嗎?會比歐盟早嗎?

古巴人普遍認為律師出身的菲德爾卡斯楚是聰明、勇敢的領導人,帶領古巴從極權統治中建立新古巴,他就像古巴人的第二個父親,他也能對抗美國的經濟制裁,周旋於國際間覓取資源。只是經濟的表現不好,人民還是生活在貧困中。卡斯楚生前交代,死後不要建卡斯楚廣場、紀念碑、銅像;民眾說,他是一個完全奉獻給古巴的領導者。

古巴人說,切是一個全然的革命思想家。他是有理想、有謀略的革命先驅,對不公、不義的事會抗爭到底,他對古巴人的貧窮感同身受,立志推翻原有的腐敗極權專制。

海明威與古巴

海明威為什麼喜歡古巴?單看《老人與海》裏,他描述那個老人:「他身上的一切全是老的,除了那雙眼睛,那雙如海水般湛藍的顏色,充滿生趣且永不服輸的精神」。

那種「堅毅和無畏」的精神,在古巴人身上很容易感受到。

在古巴,看了海明威常去的兩個酒吧、他暫居的「兩個世界飯店」。最深刻的是,到他寫《老人與海》背景的柯西瑪漁村,站在小山丘上看這個漁村,遠遠望去,和加勒比海的深藍色融在同框,走近時,才發現浪花拍打岩岸,濺起一波波潮水,隨即又消逝而去,不留痕跡。難道就像大量來去的遊客一樣,短暫的侵擾柯西瑪的寧靜。

海明威的漁船比拉號停泊於此,海明威幾乎每天從家中來此出海釣魚,協助他掌舵的老漁夫佛恩提斯,也是《老人與海》中入鏡的主角,獨自與馬林魚奮戰的聖地亞哥。漁夫是海明威的老朋友,海明威離開古巴時,將比拉號送給了佛恩提斯,後來佛恩提斯把它捐給古巴政府,海明威死後,現在陳列在海明威故居中。

海明威在哈瓦那的故居維吉亞山莊,占地三公頃,相當廣大,一九四○年花了一萬兩千五百美金(約新臺幣三十七萬五千元)買下。房子坐落在樹林裏,房內的陳設高雅有品味,帶有濃濃的陽剛味(就像他的《老人與海》裏,只有男人,沒有女人),他在這裏住了二十年。從外向裏看,大書房寬敞明亮,有他打獵得來的戰利品,也掛有畢卡索送給他的抽象畫,八千本藏書整潔有致的一本本挺立在書架上,一張大書桌向著窗戶,景觀絕佳;海明威據說是站著打字,所以他的腰骨有力,向裏望去會遐想他在這兒完成《老人與海》的景況;更早的作品《戰地鐘聲》、《溪流灣中的島嶼》也在此完成。

房子外有一個大游泳池,池的不遠處有四個狗的墓穴,葬著主人的四隻愛犬,海明威民胞物與的赤子心可見一斑。

海明威原本住在美國佛羅里達州邁阿密的奇威斯,這個美國最東南角的地方,距離哈瓦那只有一百五十公里。多年前我造訪奇威斯的海明威故居,簡樸高雅,充滿加勒比海的古巴風格,就像維吉亞山莊的翻版,顯見主人對古巴及加勒比海情有獨鍾,兩個故居一套模式。

海明威於一九五四年以《老人與海》得到諾貝爾文學獎,前一年也因此書得到普立茲獎。他參加過一戰、二戰,做戰地記者,畢生足跡遍及美洲、非洲、歐洲、亞洲,他的個性好冒險、愛學習,釣魚、打獵、網球、拳擊都是他喜愛的,豐富的人生經驗,提供了他充裕的寫作素材,再加上他極好的天分,雖只有高中畢業,文字迷人,簡潔而自成一家。三○年代,他喜歡哈瓦那紙醉金迷的繁華,爾後他的一生三分之一以上的時間在古巴。後世研究他的學者說,海明威喜歡古巴,是因為他喜歡古巴人開朗的個性、樂觀自信的人生觀;更且,加勒比海的馬林魚一直也是他的最愛。

他將對古巴的熱愛轉化為文字,得了諾貝爾獎,獎金捐出來濟助古巴的窮人,而獎牌捐送給古巴聖地牙哥近郊的聖女大教堂,陳列在那兒,好似告訴古巴人,「這獎牌是給全古巴的,我和你們同在,我和你們一起分享」。

一九六一年才華橫溢的海明威受不了憂鬱症纏身的痛苦,回到美國治療,在那年的七月二日舉槍自殺。如果晚死幾年,他這樣的一位自由主義信仰者,看了卡斯楚革命後的新古巴,他會贊成卡斯楚全面的共產社會主義?推翻一個極權政府,又來一個新的威權體制,他會認同嗎?一九六一年古巴與美國斷交,海明威還在世,但兩國的關係隨著古巴棄美投蘇而劍拔弩張,以致後來的飛彈危機,他會支持古巴嗎?他還會住在古巴嗎?

幽默的古巴人說,他們有三種神,第一個是真神耶穌;第二個是革命之神切‧格瓦拉;第三個是財神海明威。海明威和切不僅有生之年成就了古巴,死後也為古巴帶來了很大的觀光財。

尾韻

一首〈關達那美拉〉(意為從關達那摩來的女孩)是古巴的民謠,也是風靡全世界的歌謠。這是由古巴愛國詩人也是民族英雄荷西馬蒂(José Martí)所做的詞。

聽此歌,就想起歌中所描述的關達那摩,這個地方位在古巴東南的一個小角,從一八九八年開始,這裏就是美國租借的海軍基地,九一一事件後這裏又關押了很多恐怖分子。古巴有這樣一個角是美國的軍事基地,使領土不完整,所以古巴一直不承認這個租借法案,從一九六○年開始,拒絕收每年四千美元的租金。

歷史真會嘲諷人,美國當年協助古巴掙脫西班牙殖民,鼓勵獨立,然後租占關達那摩做為海軍基地,兩國水乳交融,很多美國大企業到古巴投資,兩國友好六十年。一九六一年古巴和美國斷交,雙方陷入長期冷戰,美國大企業被古巴政府收歸國有;斷交後的五十多年,兩國勢同水火,斷絕往來。即或二○一四年古巴與美國恢復外交關係,而關達那摩永遠是美國的軍事基地。這是歷史的偶然?還是歷史的必然?

註:前述古巴人窮苦的冷笑話,是領隊Eric說的。